我在北京生活了15年,每年春节回山东过年,成为与老家雷打不动的联系。这两年或是因为年龄或是因为心灵有所成长的缘故,临近年关也不再紧张、忙乱,想想初来北京时回乡过年的情形,那种纠结感清晰如昨。
十多年前,我见不得火车站,人山人海的火车站让人望而生畏,每每接近火车站,就会不由自主地口干舌燥、心神不宁。平时可以离火车站远远的,但春节快到时,总要和火车站打交道,要半夜的时候去排队买票,等到天光大亮排到售票窗口,被告知:票卖光了。
没有票也得走。怎么办,要么买黄牛的票,要么先上车后补票。最早的6、7年,年年是买了或补了站票回家的,一站就是一夜,有时还抱着孩子,车厢里空气污浊,温度忽冷忽热,下半夜困倦不堪,想找个让脑袋靠一下的地方都找不到。
那时毕竟还算年轻,竟然一点儿抱怨也没有,老家仿佛有股魔力存在,那魔力让你尽管意识到旅途艰难,想象到来回不易,仍要勇往直前。我们这些飘在外面的人,到了春节的时候,会愈加觉得自己“人不人,鬼不鬼”,在老家的根已经拔起带走,在暂住的城市找不到认同感,那种悲切,沉默着就好,用言语形容出来,也是无力的。
每年加入到春运大潮中的人们,为何如候鸟一般的自觉、勇敢、无法阻挡?文化批评家朱大可对此的看法是,他们是在“搬运一个关于‘家园’的文化幻觉”。想想真是如此,人们通过运输自己,来在这个时间段密集发酵自己的乡愁,乡愁让人的情绪变得敏感,因此春节期间与亲人朋友的相聚,愈加变得感性,这种感性记忆刺痛平时忙碌麻木的神经,让人产生了回到“家园”的错觉。事实上是,许多人已没了家园,最浓烈的家园感觉产生自路上,到达目的地短暂地停留5、6天之后,又要离开。
快过年时想回去,过完年又恨不得早点离开,这就是家园幻觉带来短暂幸福感之后必须要面对的疼痛。留步在老家,不再出走,你会发现老家的压力一点儿也不比城市小,而且走的时间太久之后,你会觉得自己曾经无比熟悉的土地,也变得跟城里的柏油路一样坚硬。我们这一代飘着的人,之所以还没老就产生“老无所依”的感觉,和无家可回有绝对的联系。
自打有了私家车之后,就永久地告别了火车站,哪怕依然要驾车十个多小时,但总算摆脱被一纸小小火车票控制的命运。为了减轻回乡的思想压力,也不再把回乡过年当成传统意义上的春节,而当成一次普通的旅行,订酒店,订餐馆,安排每天的行程,在家乡,我以一个游客的身份穿行,获得了相对而言轻松一些的姿态。只是,什么时候开始我变成了家乡的游客呢?
据说,春运期间,以平均每人返乡、回程乘坐四次交通工具计,约8亿人将完成“春节大迁徙”,总流量超过34亿人次。电视里在欢天喜地播放着喜庆的歌曲,城市与乡村在除夕的那晚鞭炮声隆隆,传统的春节仍然在顽强地捍卫它国民第一节日的地位。飞机、火车、客车、私家车齐齐出动,载着8亿人流动,可有股黏稠的情绪,是交通工具所无法承载的,无处安放的乡愁,在奔波的轮子之上,四处游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