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周文王“宝训”的发现
清华简《保训》记载的是周文王遗训。其中说:
惟王五十年,不瘳。钦哉,勿轻!
在竹简整理之初,李学勤先生根据第一句“惟王五十年”就断定其中的“王”指的是周文王。(刘国忠:《走近清华简》,高等教育出版社,2011年4月)经过研究,大家一致认为这就是周文王的遗言。从简文记载可知,周文王晚年病重,感觉自己来日不多,恐怕来不及给太子“宝训”,于是就将他的儿子姬发叫到跟前,对他进行了一番语重心长的训教。
周文王主要向周武王讲了两件事。
其一,是舜得帝位。
昔舜久作小人,呜呼!发,钦之哉!
这是讲的由尧到舜,舜得帝位的史事。其中,舜“自稽厥志”,不懈努力,“求中”而“得中”,最终获得帝尧的称赞,继承帝位。
其二,是上甲微“复”仇。
昔微矵(假)中于河,用受大命。
上甲微是商汤的祖先,微的父亲曾到有易做生意被杀,微要报仇,因此“假中于河,以复有易”。从这一故事看,微在复仇之后,又“归中于河”,并“传贻子孙”,从而“用受大命”。
可以看出,文王临终所恐坠落的“宝训”当为“中”。什么是“中”?我们认为,李学勤先生所说是正确的,即这里的“中”就是儒家所倡言的“中道”(李学勤先生:《周文王遗言》,《光明日报》2009年4月13日)。文王遗训具有特殊的意义,因为文王临终所教给儿子的,一定是最重要的东西。按照这样的思路,这两个故事之间还应有内在的联系:前者通过舜的事迹,文王告诫太子发要勤苦努力,增长才干,了解民情,知民之性,尽快成长,使自己具备应有的能力;后者则是通过上甲微解决历史遗留的矛盾,使太子发学会如何处理纠纷,应对复杂事务,以使社会安定。这两个故事,一个是如何掌握治理国家的本领,使自己通达;再就是如何运用治国本领,更好地统驭天下。二、周代的“中道”传承
对于“中道”,人们的理解有很多不同。其实,这个“中”与儒家所倡言的“中庸”也是一致的。只是“中庸”曾经被深深地误解。
关于“中庸”之“庸”,《说文》曰:“庸,用也。” “庸”本意就是“用”。借助郭店楚简《五行》和文献学的帮助,不难考辨出“中庸”的原义就是“用中”。“用中”也就是“用心”,用心之道就是“诚”。如何在实践中用“中”?如何把握“中”道?“中”是不断变化的,
文王对太子发提出的要求是严格的,而且他希望太子发认真遵行,不要松懈。为了周朝安宁与发展,要他保持一个诚敬的态度。
西周时期,“中道”思想很受重视。《逸周书·武顺解》记周人说:“天道尚左,日月西移;地道尚右,水道东流。人道尚中,耳目役心。”这种朴素的“人道”主张与“天道”、“地道”合观,将人放在天地之间,没有孤立地看待人的问题。人道尚“中”被认为像“日月西移”和“水道东流”那样自然而然,理应如此。所谓“耳目役心”,实际是“耳目役于心”,人们看到的、听到的信息,要用心去思考、分析、把握,要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能力,这才能达到“中”。那么,这个“中”的标准是什么?这个“中”就是“礼”。符合礼的为“中”,否则就不是“中”。 所以《逸周书·武顺解》又说:“天道曰祥,地道曰义,人道曰礼。”这里的“礼”符合天理、人情。西周职官中有“师氏”,具体职掌邦国事情是否合乎法度、礼制。三、孔子所谓刑罚之“中”
在周代的“中道”传承中,还有一个非常值得注意的方面,这就是所谓刑罚之“中”。除了舜“求中”而“得中”,《保训》的另一个故事与刑罚之“中”有关。周代重视社会教化,西周有“以刑教中”的说法。在孔子思想中,刑罚之“中”与“圣人”之治相互统一。孔子认为政治治理的最高境界是“圣人之治”。他说:“圣人之治,化也,必刑政相参焉,太上以德教民,而以礼齐之;其次以政焉导民,以刑禁之,刑不刑也。”(《孔子家语·刑政》)刑罚是德政的补充,刑罚只对付那些“化之弗变,导之弗从,伤义以败俗”的人。刑罚之用就应当能够惩戒世人、彰显是非。在政治实践中,力求做到刑罚之“中”十分重要,它关系到社会的公平与正义,关系到人心的向背。孔子的思维深度往往令人惊叹不已。儒家特别重视为政者的品质与道德。从本质上讲,儒家思想是关于社会管理的学说,作为社会管理的主体,为政的“君子”应具有较高的道德素质。四、孔子的“时中”智慧
孔子善于总结历史经验,他常常谈到“古之为政”的经验,孔子依据《周礼》而言,说的正是“以刑教中”。孔子也谈到古代为政的方式。与其他各家各派的学说一样,儒家思想的宗旨也在于“治”。治理天下,有“德政”与“法治”两途,二者缺一不可。然而,在孔子看来,治国就像驾车,古代善于驾御天下的天子,。孔子认为用刑应当十分慎重,在他看来,刑罚仅仅是德政的补充,或者说是“教中”的手段。在孔子儒家思想体系中,“中庸”占有极重要的地位。在宋代,阙里孔庙的大门称为“大中门”,可见时人对孔子“中庸”学说的理解。因此,中国历代特别是宋代,学者们围绕一个核心问题在苦苦思索,这便是“天理”与“人欲”的关系。如何使自然的人变为一个社会的人,如何处理好“天理”与“人欲”的关系,达到人“自然性”与“社会性”的协调统一。于是,“天理”被格外地强调出来,处理“天理”与“人欲”的“度”便是“中”。
人处在社会中,时时处处都需要“中”。但真正做到“中”并不容易,长期做到“中”则更难。孔子说:“中庸其至矣乎!民鲜能久矣!”又说:“人皆曰予知,择乎中庸,而不能期月守也。”(《礼记·中庸》)可谓意味深长!
在具体的行为实践中如何理解“中”?怎样才能做到“中”?孔子说,简单地说,以“中”的要求理事无非就是依礼行事。当然,“中”的要求却不是简单的循礼而动。孔子主张用“中”,但“中”绝不是静态的,不是静止不变的。孔子儒家的“时中”智慧在于因时行止,在于“进退无恒”,在于“知至至之”、“知终终之”(《易·乾·文言》)所以,《淮南子·人间训》说:“终日乾乾,以阳动也;夕惕若厉,以阴息也。因日以动,因夜以息,唯有道者能行之。”从孔子“祖述尧舜,宪章文武”,我们可以反观孔子“中道”思想的广阔背景和深刻来源;从周文王临终前对太子发的反复叮咛,我们可以进一步去体会孔子“中道”思想的博大精深。